05.
*两年前
梅林在他的怀中轻轻动了一下，亚瑟知道他醒了。
“三周年快乐。”
亚瑟柔声说，给了梅林一个早安吻。
“我不敢相信你真的每年都记得，”梅林贴着他的唇睡眼惺忪地微笑，双手沿着亚瑟的背无意识地抚摸着，更贴近了他一点，“真的没人偷偷提醒你？”
“你以为谁都像那时的你一样在国王耳边唠唠叨叨，不怕丢命的？”
“唔……但你是一个好国王，大家都知道你不乱杀人。”
“你一定要一直地告诉我我是一个多好的国王吗？”亚瑟只是在假装懊恼来掩饰他的脸红，因为每次听见梅林说这些话都让他打心底泛起暖意。
“我没打算停下来。”梅林吻了吻他的下巴。
“但我不只是你的国王，你知道，我还是你的丈夫。”他搂紧了梅林一点。
“我的全部。”梅林贴着他的脖颈模糊不清地说。
亚瑟用下巴磨蹭着梅林的头发，然后在里面埋下一个一个的吻。
“我们该起来了。”过了好一会儿，梅林抬起头提醒亚瑟，他已经完全醒了。
“不。”亚瑟干脆地拒绝，然后吻住他。
突然，伴随着哗的一声响所有窗帘全都打开，涌进房间的阳光让亚瑟眯起了眼，他发出不情愿的咕哝声。
梅林笑着去吻他的眼睛。
“我有很多办法让你不赖床。”
亚瑟哼笑一声：“我还记得你那些胆大包天的话呢。”
“是你抱怨我每天都只会说一样的话。你喜欢吗，我叫你小乖乖？”
“梅林，你要记住，我首先是你的国王。”
“是吗？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梅林轻轻戳他的肋骨，然后拖长了声音，“陛——下？”
“老天！我真不知道我怎么忍受你这么多年的。”
“你忍受我？”
他们非常幼稚地打闹了一会儿，然后梅林决定坐起身作为致命一击，但以被亚瑟一下拉回被子里宣告失败。
“亚瑟！现在已经很晚了。”
“所以？”
“你知道你还有一个国家要管？”
“梅林，”亚瑟就像是在对一个小孩子说话，“这三年来是自从我出生以来，见过的卡美洛最无聊的时——”
梅林挑眉。
“最和平的时期。”亚瑟翻了一个白眼，“说真的，我觉得自己特别闲，格温莱昂他们，还有你，都比我更有用，比如，在怎么才能让所有人有更多的粮食吃之类的。”
亚瑟没说错。莫嘉娜死后，魔法重回大地，五大国结成同盟，阿尔比恩再无战乱，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黄金时期。但亚瑟是一个天生的战士，他从乌瑟那里所接受到的一切教育都是为了应对战争，而不是和平。
“你只是在随便抱怨，”梅林揪他的脸，“你一直都关心人民的生活。”
亚瑟知道梅林总是对的，但他决定还是继续耍脾气直到梅林再叫他皇家混蛋。
他看着洒进房间的光线沿着地板慢慢伸长，然后爬上床，照在梅林裸露的脊背上，他看起来就像是在发光。但是梅林的身体不自然地扭一下，然后扯过腰间的被单遮住了自己的肌肤。
亚瑟心里一疼。
他花了很久时间让梅林不再试图遮掩自己身上的伤疤，但那种脆弱却依旧会在梅林不设防的瞬间显露出来。亚瑟不知道该怎么让梅林彻底摆脱他自己的桎梏，但他想自己有的是时间。
所以他没说什么，只是吻梅林的额头。
“你觉得我们可能离开这里吗？就我们两个人。”梅林突然问。
亚瑟一下子僵住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是说，卡美洛是你的家，而你是国王，你当然不想离开……”
“梅林——”
“你就当做我什么都没说！你一定觉得这个想法蠢透了，我不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什么……”
“梅林。”亚瑟又喊了一声，梅林安静了下来。
亚瑟承认他被梅林的话吓到了。离开卡美洛，那是他很久以前有过的念头，在他还是王子的时候。但那纯粹是因为那时乌瑟对他的训练十分严苛，每天还有一堆大大小小的危机等着他去处理，烦得不行的亚瑟不过是想摆脱这一切。
但当现在其实一切尘埃落定，期盼已久的和平终于来到时，亚瑟倒是从没有想起过这件事。
梅林看起来非常懊悔自己的失言，于是亚瑟伸手，抚摸上他的脸，让梅林看自己。
“听着，我没有觉得这个想法蠢，就是有点吃惊，因为我之前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亚瑟，你不用在意的，这个想法太自私了。”
“不，梅林，”亚瑟摇头，手指轻轻抚摸着梅林的颧骨，“这个想法不自私。”
“这里是你的家。”
“我在这里长大，我爱这座城堡的每一块砖，”亚瑟承认，“所以如果离开，我一定会想念这里的。”
“你不用离开，我只是……”
“但你才是我的家。”
梅林一下子停住，睁大了眼，他的睫毛在阳光下就好像是金色的。
“我曾经想过离开这里去过另一种生活，但我知道那是在逃避职责……但是，现在，”亚瑟停住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我还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我也没办法现在就告诉你，我更想离开还是留下，因为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但我会想。”
梅林蹭了蹭他的下巴，柔声说：
“不管你去哪，我都会在你身边。”
亚瑟看了他一会儿，露出了微笑。
“你会厌倦吗？对现在的生活。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一个战士。”
亚瑟摇头：“那些只是我随便说说的话而已，现在卡美洛所拥有的和平是我一直以来最大的心愿，我不怀念那些战乱，一点也不——其实，有时候我会想，这一切可能就是一个交换。”
梅林困惑地抬头看他。
“你说当时你在阿瓦隆，将石中剑和你的一大半魔法沉入湖底作为交换，带回了我的生命。这听起来就像是个隐喻不是吗？我们失去了武器，换回了和平。”
“你怪我做出这个决定吗？”
“我不愿意留下你一个人。”亚瑟很坚决地摇了摇头，“只是有时候，我会担心，如果危险再次来临，我们有可能没办法应对……”
“我死都会保护你的。”梅林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奇怪。
“嘘，别这么说，”亚瑟感觉到了梅林情绪的变化，“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梅林突然变得偏执起来，好像这个话题突然踩到了他的某一条神经。
“没人有要来伤害我们。”
而梅林只是看着他，但他的眼神就像是穿过亚瑟看向了别处，某个更远的地方。而梅林看起来恐惧，甚至有点自责。
为什么？
“梅林……”亚瑟犹豫了一下，开口，“你是不是有事没有告诉我？”
“什么？没有！亚瑟我不会……”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亚瑟安抚着梅林，“不再有秘密，我们约定过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梅林变得更加沉默了。
XXX
亚瑟讨厌秘密。
秘密让他和梅林永远隔着一层没办法逾越的鸿沟，让他觉得自己从来不懂梅林，而他曾经是那么相信自己是世界上最了解梅林的那个人。
然后梅林一直都有魔法的事实狠狠打了他一记耳光。他记了梅林所有的欲言又止，眼神闪烁，那么多次。
而秘密也在从内心里吞噬梅林，他所有的不自信，脆弱和隐藏，而亚瑟痛恨见到梅林否定自己，痛恨梅林从来不真正相信亚瑟接受全部的他，痛恨梅林总是推开他。
但这是一个死循环：梅林隐藏着秘密，所以亚瑟不了解他；亚瑟不了解他，所以没有立场让梅林相信他会接受梅林的秘密。
XXX
当亚瑟的徘徊在黑暗里终于看到一丝亮光时，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一开始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
这是傍晚暮色将落未落的时候，他看见过去的自己自己向后靠在一个石块上，而梅林则蹲在一个燃烧的火堆旁添柴，火光忽明忽暗地在他脸上摇曳。他们一片森林之中，周围全是参天的古木。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是圣地？”
他听见自己这么问。
亚瑟意识到了，这里是命运的三面女神对他进行迪希尔审判的洞穴边。他们当时为了拯救莫德雷德，到这里接受判决，而三面女神开出的条件是让魔法重回卡美洛，并给他一晚的时间做决定。
“……这里的一切，充满了生机，每棵树，每片叶子，每只昆虫。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在晃动，万事万物都不是那么简单。”
他记得当时听见梅林回答时，自己内心的惊慕，惊异，但不是惊讶，不，他发现自己并不奇怪梅林又这样的感觉。
梅林问他，你难道没有感觉到吗？就好像这是世界上最显而易见的事。
但亚瑟从来不是个情感细腻的人，自然于他而言是不过是猎场，没有别的。所以他摇头，他感受不到草木晃动的生机，察觉不出万物多于它们本身的含义。
然而，当梅林带着那种几乎是入迷的表情向他描述这片圣地的感觉时，亚瑟却觉得，这是梅林自己在他眼里的样子。
奇妙，美好，从来不停止让他惊叹。
亚瑟有很久时间都在思考，为什么自己知道梅林拥有魔法后，虽然又生气又受伤，但其实一下子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就好像梅林和魔法从来就是同一种东西；尽管他所受的所有教育和经历过的灾难都像是在一遍一遍向他证明魔法的邪恶，他也不曾有一刻觉得梅林是邪恶的。
说不定，他其实又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不懂梅林。
当然，梅林有太多秘密，太习惯隐藏，说过太多谎，但是亚瑟好像从一开始，看到的就是梅林的灵魂。
仔细想想，梅林虽然为他不止一次将自己置于险境，但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亚瑟，看看那些借口，什么采草药，什么酒馆，听起来好吃懒做贪生怕死——但亚瑟却没有一秒真正地这么想过梅林。
亚瑟一直觉得梅林最勇敢，最忠诚的人，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确信，但他就是从没怀疑过。
也许他从一开始就了解梅林。尽管有那么多的秘密那么多的谎言，他却从来知道，梅林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因为他们拥有同一个灵魂。
所以他不需要理由，不需要逻辑，而早在做出选择前，他就接受了梅林的所有。
XXX
他在梅林身边坐下，而梅林叹了一口气。
“亚瑟，我说过你的死是我的错，现在你知道是为什么了。”他看向洞穴的方向，“我背叛自己，告诉你魔法在卡美洛没有容身之地，让你做出了错误决定，而命运女神决定让莫德雷德活下来，作为这一切的惩罚。”
“你只是希望我活下来，这不是你的错。”
“但我已经不再是当初的自己了，我满手鲜血，不再看重那些曾经我珍视的一切。”
“不，你没有变，你做的每一个抉择都依然让你痛苦，而如果你真的在意，你就不会痛苦。这些决定从来不是偶然，不是你的原因，因为命运早就写定了我们跨出的每一步。我会死于莫德雷德之手，你不过是完成这件事的棋子。”
梅林抬头看他，眼里的空洞消失了一点。
“说到底，我们都不过是棋子，”亚瑟继续说，“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让魔法重回大陆，让阿尔比恩崛起——而在完成这两步前，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早就注定，无论如何都没办法逃脱。”
“包括我们是一块硬币的两面，但我注定要造成你的死亡？”
“别那么偏执，梅林！你就不能想想你救了我多少次吗？我记得以前的你明明很喜欢拿这件事吹嘘个不停。”
梅林没绷住嗤笑出声，亚瑟看着他缓和下来的神色，也露出了微笑。
“没有人能改变已经写下的命运——但我猜还没来得及写下的可以。所以，你放弃了再一次拯救阿尔比恩的力量，从阿瓦隆把我带回来。”
“你觉得我自私吗？”
梅林问得小心翼翼，像是终于慢慢将自己隐藏最深的的伤口展露出来。
而亚瑟知道，他将用自己的生命去治愈这个伤口。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自私，我只知道，你的决定，让我拥有了人生中最珍贵的五年。”他看到梅林眼睛里的闪光，“这五年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美好的回忆，让我知道，全身心地去爱一个人，并得到那个人完全的回应，是一件多幸福的事。所以，我一点也不怪你做出这个决定，让我有时间来爱你。”
“即使那让你成为一个没有王者之剑的国王，而我是一个没有伟大法力的巫师。”
“显然我用普通的剑也能撂倒土匪，而你，不还能用魔法拉窗帘叫我起床吗？”
他们同时笑了起来。
渐渐平息了笑意的梅林开口：
“这五年是也是我最幸福的时光，但它们是我偷来的时间，所以，我们失去一切保护的状态不可能永远维持下去，总有一天被强制停下的命运会重新转动——这一次被爱斯诺德钻空子就是证明。”
“我知道。”
“亚瑟，这道把我困在这里的伤疤不仅仅是伤疤，它是当初那把龙息剑，如果你从我这里接走这道伤疤，你会回到五年前的状态，我会失去你。所以我不会让你带我回去的。”
“我也知道。”
梅林看着他，而亚瑟竟然在笑。
“你知道吗，我刚才遇见了爱斯诺德的灵魂，”面对这梅林困惑的表情，亚瑟说，“它告诉了我很多事，其中一件事很有趣。”
“什么？”
“它说，如果我的灵魂在这里呆太久，就会被困在这里，然后慢慢消失在黑暗里。”
“亚瑟……”
“我不回去了，”他示意梅林听他讲下去，“别想阻止我。如果你拒绝让我接受你的伤疤，是因为你不想回到没有我的世界，那么我也一样。”
梅林没有再说话，只是在眼泪滑下来的时候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XXX
“可惜我现在没办法给你一个吻。”
“老天我不能碰你！这绝对是比死亡还要糟糕的体验。”
……
“你说，我们相爱这件事，是命运写定的吗？”
“我希望不是，我那么热衷的一件事，就只是为了戴斯特尼？”
“可是硬币的两面，命定的同一灵魂，我觉得还满浪漫啊。”
“命运把我们耍得团团转你还觉得它浪漫？”
……
tbc.
不是终结，还有转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