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当亚瑟到阿瓦隆湖畔时，他看到躺在草地上了无生气的自己和身旁将龙息剑抵在自己胸口的梅林。
“年轻的巫师，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在他们身边的巨龙开口。
“我不能失去他。”梅林的声音很沙哑。
“亚瑟是永恒之王。他会在阿尔比恩再一次陷入危机之际归来，他不会真正死去。”
“基哈拉，你知道吗，如果我从过去的事中学到了任何东西，那就是我再也不会被所谓的命运牵着走了，再也不会了。”
梅林紧攥双手到指骨泛白:
“亚瑟对阿尔比恩来说是被背叛的救世主，对德鲁伊人来说是让魔法重归大地的棋子，对命运来说是伟大事业的垫脚石，对人民来说是伟大却早逝的王。但是对于我来说，他是我全部的爱，我只是爱他。”
梅林那双残留着眼泪的眼睛突然泛出寒冷的光：
“所以，这次我不会让任何人从我身边夺走他。让阿尔比恩在未来陷落吧——如果这片土地在这一刻抛弃了亚瑟，我会保证再没有下次。”
“梅林，你们是一块硬币的两面，你们就是为成就伟业而生。亚瑟从来不遗憾为他的王国献出生命。”
“我知道，”梅林低下头，声音一下子变轻，“我希望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如果是为了这个王国，亚瑟就算知道自己在走向死亡也不会回头，他从来就是这样的，从我第一眼见到他至今，他从来没有变过。”
“亚瑟是天生的王者，而你注定要在他身边帮助他。”
“但是我已经变了。”梅林闭上眼睛，“亚瑟依旧是那个发光的灵魂，他毫不犹豫地单枪匹马闯进莫嘉娜的地盘，就因为那里可能囚禁着他的骑士——你知道那次我做了什么？我拼命阻止他，试图让他放弃朋友，但那些，老天，也是我的朋友。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就越界了，我背叛朋友，背叛王国，背叛命运，背叛魔法。我背叛了我自己。我所做的一切，不再是为了什么伟大的事业，只是要想他活下去。我的灵魂可能早就腐烂了。”
“梅林，你永远……”
“但我不在乎，如果我不再配得上和亚瑟并肩的位置，让我成为他的阴影吧，我不在乎，我会做任何事，只要我能留住他。”
“梅林，孩子。”
基哈拉从来没有叫过他孩子，他总是叫他年轻的巫师或梅林。
“你对我失望了吗？”梅林的语气几乎带着挑衅，“我不会吃惊的，因为我也……”
“你只是因为悲伤而扭曲了自己的心，孩子。”
梅林因为基哈拉打断他的话愣住，有那么一瞬间，他从基哈拉的眼睛里看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情。
然后他低头，眼泪再次模糊他的视线。
“你从我们见面的第一天就给我太多信心，该改改这个毛病了。”
“我活了太久，我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么，孩子。”
梅林只是摇头。
“孩子，就做你想做的事吧，虽然我没有机会看到这个决定将带来什么改变，但我相信你。”
“你一定要在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我这么好吗？你只是想骗我的眼泪。”
“可能是的。”基哈拉站起了身，“永别了，年轻的巫师，去救你的爱人吧。”
当剑没入梅林体内时他发出的低吼撕碎了亚瑟的心。
亚瑟知道那有多痛，他知道，因为那把龙息剑曾经也刺入他的身体。在训练场和战场长大的亚瑟对伤痛从来不陌生，也不止一次跌在死亡边缘，但从没有一种痛苦像龙息剑那样蚀心噬骨，那种感觉就像是，你可以在眼前看见那把剑在一丝一缕地割裂你的生命，将你拽向望不见底的深渊，恐惧和寒冷随着皮肉的割裂而蔓延开来，而那种伴随着疼痛而来的绝望是致命的。
有一件事亚瑟从来没告诉过梅林过：在剑兰在给了莫德雷德致命一击后，亚瑟就彻底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在废墟中倒下的时候，支撑他没有任凭自己直接坠下无边深渊的，只有一个念头，他想见梅林最后一面。
他不知道梅林在哪里，但他确定梅林会找到他，他要做的，只是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
当然，梅林总是会找到他，他不光找到了亚瑟，他还想要救亚瑟，他要带亚瑟去阿瓦隆。
没有用的，亚瑟想这么对梅林说，他想告诉梅林，这就是终点了，他没有力气再走一步，呼吸的每一分钟对他来说都是煎熬，他注定在这里结束生命。
但亚瑟看到梅林的恐惧和绝望，看到他眼底孤注一掷的疯狂。他发现自己说不出让梅林放弃的话，因为如果濒死的是梅林，亚瑟不可能放弃。
所以他妥协，让梅林带着上路。
每移动一步都让剑的碎片在他体内刺得更深，噬心的疼痛伴随着刻骨的记忆向他袭来，过去遭受的所有背叛和离别，都开始残忍地在他眼前闪现，提醒亚瑟他这短暂一生的无尽痛苦。
但亚瑟只要从昏迷的状态中醒来，眼神就从没有离开过梅林一秒。因为他生命中唯一最好的事物就在他眼前，他只是想多看他一眼，直到再也没力气睁开双眼。
后来他在梅林的怀里失去意识，以为这就是死亡，但两个月后他在自己的房间醒来。
现在亚瑟知道，是梅林将他带回他身边，就像他曾经千千万万次做过的那样，不计代价，遍体鳞伤。
现在到我了。
让我承受一切疼痛，让我把你带回我身边。
亚瑟走向梅林，在他身边蹲下，搂过他，吻上他沾染血迹和泥土的唇。
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疼痛一下子贯穿了他，他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沉重地喘气，但是没有放开梅林，依旧紧紧贴着梅林的嘴唇。
他甚至没有皱眉，因为他就要带梅林回家了。
回家。
他发现自己在慢慢撬开梅林的嘴唇，就像是在试图分散自己对疼痛的注意力，他只允许自己去思考如何让这个吻尽可能和缓温柔，如何用这个吻告诉梅林他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让他知道而自己同样会不计代价地把他带回自己的身边。
但是剧痛突然消失，连带着还有梅林唇尖的触感。
梅林推开了他。
亚瑟吃惊地看向他，而梅林撑着地面向后挪动，像是怕亚瑟再上前。
“梅林，让我带你回去。”亚瑟恳求。
但梅林只是咬着嘴唇，看起来用尽所有力气对亚瑟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不能让你带走这条伤疤。”
“这样你就永远不能回到你的身体里了！”
“我不能……”
“梅林，”亚瑟压住所有其他情绪，用他能维持的最平静的语气开口，“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是你需要先和我回去，把你的手给我。”
“不！”梅林避开亚瑟伸出的手，看上去很慌乱。
“梅林！你不想和我一起回家吗？”亚瑟的声音破碎了，“难道不是你让我找到你的吗？”
“亚瑟，我只想在你身边，你不能怀疑这一点。”
“那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听着，亚瑟，我不能让你承受这条伤疤，因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你的死！”梅林发出崩溃的声音，“你的死，全部都是我的错。”
“梅林，是莫德雷德用这把剑杀了我。”
“不，你不懂……”梅林颤抖地摇头，“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是我的每一个决定，把你推向最后收尾死亡。这条伤疤是我的惩罚，我不能把它给你，这次不能。”
“这些事等你回家再慢慢告诉我好吗？求你了梅林，求你回来……”
“亚瑟，”梅林慢慢举起手，亚瑟立马上前准备握住——
一股力猛地把他拍开，然后亚瑟坠入一片黑暗之中。
“对不起，但我已经不配在你身边了。”
XXX
亚瑟在黑暗里盲目地寻找梅林。
他绝望地试图感知梅林的存在，但是梅林就像是彻底消失一般，再无法找到他灵魂的踪迹。
他不知道自己在黑暗里徘徊了多久，直到眼前出现了蓝色的光。
“亚瑟，你在这里呆的时间太长了，再不回去，你的灵魂就会被永远困在这里。”
是爱斯诺德的灵魂。
“不找到梅林我不会离开的。”
“他不想让你找到他。”
“所以呢？他每次遇到危险的都让我丢下他，我哪次听了。”
“可是如果你现在回去，你依旧能够和他在一起。”
“那不是梅林。”亚瑟的语气很冰冷。
“那不全是他，但那里有他的灵魂，”爱斯诺德的语气变得急切，“而我会做得更好，之前我让你不舒服，对不起，但是我能努力做到和他一模一样。”
“爱斯诺德，你不明白吗？我想要他，只想要他，不是一个和他相像到一模一样的人。”
“但是为什么？我爱你，你知道的，而且我让他变得完美，没有瑕疵，只有这样的艾默瑞斯才配得上你，因为你是这世界上最美好的。”
“听着，爱斯诺德，我很抱歉五年前在莱洛夫的时候我没有认真对待你的告白，因为你只是第一次见我，我以为那不过是暂时的迷恋。所以，如果我没有表达清楚的话，我再向你说明一遍：我不要完美，我要他。而且我也不完美，我经历过黑暗，而所有那些日子，梅林都在我身边。你爱的我只是你的幻想，你甚至都不认识我。”
“不！不是这样的，也许当时的我的确不了解你，但是现在我知道你的一切喜好偏爱，知道你所有的作息，我能做你最爱吃的荷叶鸡，也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亚瑟厉声打断他。
“我在那个格力的身体里住了五年。”
“梅林的贴身男仆……后来他失踪了。”
“是的，因为我终于找到机会进入艾默瑞斯的身体了。他是一个太戒备的人，总是一层一层地在你们周围叠魔法屏障，但是那次遭遇攻击他终于露出了破绽，因为他曾割裂自己以成为龙息剑的剑鞘，我顺着那道裂缝置换了他的灵魂。”
“你知道剑鞘这件事？”
“是的，我知道，那时我就在阿瓦隆。但是他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他不想让你知道他有多破碎。”
“经历过这么多事，他真的觉得我会在意吗。”
“亚瑟·彭德拉贡，我不懂你们。”爱斯诺德第一次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人们都爱美好的东西，不是吗？金灿灿的，闪闪发亮的，像你一样的。如果你能拥有一个没有瑕疵的梅林，为什么要执意去寻找那些伤疤，那些黑暗呢？”
“那是因为你没有遇见这样一个人。”亚瑟思考了一会儿，对他露出一个微弱的笑容，“这个人，在你生命的每一个黑暗的时期都和你并肩面对，在你受到每一次伤害时安慰你，在你遭遇每一次背叛是支持你。是的，那些日子不美好，它压碎我们的希望，践踏我们的尊严，让我们统统变成碎片，扎伤自己，有时候甚至扎伤彼此。但是，那依然是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的回忆，因为那些我和他并排的脚印对我来说弥足珍贵，它提醒我，我是因为谁才走到了今天，又是因为谁而将继续走下去。耀眼的美丽是他，破碎的阴影也是他，我都用同样的分量去爱。”
他看了一眼爱斯诺德，精灵的表情开始变得惊讶，他继续说：
“对你来说，爱很简单纯碎，你喜欢拥有美好无暇的东西，这没有错。但我不是那个适合你的人，我不完美，而且以前的我更糟，是因为梅林，我才成为现在的自己。”
精灵低头一言不发。
亚瑟看了它一会儿，笑着摇摇头：
“如果你不介意，我要继续去找梅林了。”
他转身向黑暗走去，在蓝色光芒消失的前一刻，他听见爱斯诺德说：
“希望你能找到他，亚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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